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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十五章 少年杀人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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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素白的宫灯下,一身玄服的魏朝闻声抬头,脸上阴晴不定,白脸黑衣,有如无常鬼魅。

    他本就是主谋之一,哪有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无路可退,唯有仗着自己成年人的体格,和选侍的积威去控制住太子,之后才能控制局面,对他而言才有活路可言,喉咙不受控制地耸动一下,魏朝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,在四周素幡的映衬下,更加显得阴森。

    殿中变故陡生,只见魏朝猛地上前一步,一伸手把李进忠掼开,眼神直勾勾恶狠狠地盯着太子,脚下不停,向朱由校所在的位置走去,口中还请示道:“太子殿下,您,一同商议陛下后事吧?”

    李进忠被推了一个踉跄,本就胆气不足的他,竟跌坐地上,一脸骇然,周围一众叩头的内侍宫女,更是吓得瑟瑟发抖,今日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所见所想了。

    朱由校看着越来越近的魏朝,余光不自主地看向了殿门口目光游离的锦衣卫,和几步外神色犹疑挣扎的千户梁慈。心中一沉,不能指望别人了,天子家事,一般的侍卫内侍谁敢掺和?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族灭。

    他转过头去,死死地盯着魏朝,心中的紧张和压抑感愈发浓重,耳旁只有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响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似是下定万钧决心,锦衣卫千户梁慈重重跨前半步,拱手道:“请魏公公止步。”

    魏朝脚步微微一顿,却并未因千户的话而停止,连看都没有看梁慈一眼,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罢了,咱家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,你敢拦我!?脸上愈发狂热狠厉,脚下也毫不停留。

    犹如亡命徒一般,他已经孤注一掷,恶狠狠地盯着朱由校愈发紧绷的脸庞,一边走近一边说道:“殿下,选侍毕竟是殿下母妃,请听选侍之言。”

    虽然今天太子的表现有些意料之外,但是他心中还是笃定,面前这个小儿,只会逞口舌之能,本质上,还是那个只知道做木工,从未好好读书,生母被欺辱致死,却还对仇人唯唯诺诺的,未及冠的无用皇子!!

    母妃?!有将生母欺凌致死的后母吗?!有在父皇遗体前狂妄失态的妃嫔吗?!朱由校心中一恨,眼中泛出一丝血红,紧握的双手也因为用力过大,而微微泛白,眼前的魏朝的狞笑,似乎越来越大。

    猛地朱由校动了,他突地向前一步,不退反进,拉进了一步和魏朝的距离,不等对方笑容扩散,殿中只听嗖的一声,含怒抽出了腰边的短剑,猛地一下刺进了魏朝的左胸,呲!

    此刻仿佛整个正殿都凝固了,只能听到金属入肉的声音,鲜红的血水顺着剑柄滴落在殿内的苏州方砖上蔓延开来,本来以为魏朝就要得手的选侍,也突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,手指着朱由校,浑身如筛子一般抖动,双目圆睁,却说不出话,只有毫无意义的嘶嘶声,从喉咙中发出。

    魏朝一脸痛苦中夹杂着难以置信,直勾勾地看着朱由校,又许是因为太疼和内脏出血,口中只能咕噜几声,却无法说话,眼神在惊骇中渐渐失去神采。

    朱由校直直地盯着他,鼻间急促喘息,胸口剧烈起伏,握柄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止不住地抖动着。

    失神片刻,他一咬牙关,右手向后猛地一抽,短剑拔出,暗红的血浆,从剑口汩汩流出,溅落在他的靴子上,在大亮的灯光中,闪着妖异的光芒。

    砰!魏朝失去活力的身体,轰然倒塌。啊!殿中传来一声变形的尖叫。

    强压胃中翻腾,朱由校偏过头去,不再看地上这个该死之人,转头大声吩咐道:“梁千户,还不把这该死的东西拖出去,竟敢行刺本宫!”

    “是,殿下。”顿了一顿,梁慈抱拳应道,虽说近日来,太子跟着自己习武,但依他的年纪和身份,也不过就是每日跑动半个时辰,出出汗罢了,不曾想遇事竟如此果决,行伍出身的他眼神中混杂着惊讶和赞赏,躬身领命而去。

    没有停歇,朱由校又侧头对着李进忠吩咐道:“选侍累了,还不快扶回暖阁休息!”又转头扫视呆立惶恐的一众宫女内侍,道:“安排众人各司其职,别耽误了父皇大事!”

    见众人依旧呆立当场,竟没有动静,他不由微微蹙眉,提高声音道:“还不快去!”

    已是惊弓之鸟如的众人,纷纷如噩梦刚醒一般,忙不迭下跪磕头,口中连声称是,逃也似的离开了寝宫,一时间倒是显得有些哄闹。

    李选侍瘫倒在地,依然是满眼震惊,瞪着朱由校,张大着嘴,说不出话来,面前的皇长子竟是如此陌生,如此可怖,是被鬼怪附体了吧?

    李进忠跌跌撞撞过来“搀扶”,她都没有抗拒,踉跄起身之后,不顾腿软,急急转过头去,只想快离那个杀神远一点,身体已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只片刻,原本略显拥促的寝居,只剩下朱由校一人,倒显得有些空荡,他持剑站立在泰昌天子的遗体前,无心再去理会离去前众人眼中或是震惊,或是敬畏的目光;只是对着父皇躬身行礼,眼神略略涣散,脸色发白。

    半晌后,唰的一声,他将手中的短剑收回鞘中,然后伸出终于不再颤抖的右手,低下身去,轻轻拍了拍泰昌天子冰冷的手:“父皇,你放心罢。”

    说完,朱由校注视着泰昌天子的如锡纸一般的面容,良久,似乎看到父皇的脸放松下来,有了一丝欣慰,他方才轻舒一口气,缓缓起身。

    回首望向宫门外,不知不觉间,天空已经大白,阳光射入眼帘,朱由校感到一阵恍惚,各种思绪纷至沓来,重重地长舒一口气:自己终究是第一次掌握了自己的命运;而那起纷纷扰扰的移宫案,应该也不会再困扰这个正在衰亡的帝国了罢;历史也会从此刻变得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但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大明太子殿下的胸口,直到此刻现在依然在起伏不断,而握过剑的右手依然发白,嘴唇也因为过度紧张和激动而显得毫无血色,上面的胡须绒毛也在微微颤抖,唯有剑鞘尖,腥红色血液在轻轻滴落。此时的紫禁城,金光漫天中,朱由校也似乎散出阵阵溢彩。

    泰昌元年九月,正朔(初一),泰昌天子即位一月,猝然崩逝。

    这一日,少年剑未佩妥,出门已是天下。

    是夜,皇太子由校入乾清宫。

    ——《明史·本纪第二十一》

    ——本卷终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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